這個時候,陳曦還意識不到陳家的危機,也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有多危險。現在主導她行為的,還是少女對於自由的嚮往,甚至只是一些叛逆心理而已。
當然,實際上楚何也不知道,陳家幾乎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,否則他絕不會帶著陳曦一起出來。
少女還處於天真爛漫的年紀,難得出來一趟,倒也不急著上龍爪山,反而帶著楚何逛起寶寧北城的集市來。
「許哥兒,你快看!那個叫做糖餅,以前我吃過,好甜好甜的!」
「還有那個!那個是花燈吧?說起來,再過半個月就是花燈節,也該有人開始賣花燈了。」
「哦哦!那個是相思鎖,每當花燈節來臨之際,熱戀中的青年男女們就會買下一對相思鎖,鎖與鎖相扣,掛在城中央的仙衣橋上……」
「等下。」聽到這裡,楚何不由疑惑地打斷道。
陳曦奇怪地看著他,問道:「怎麼了?」
楚何鄭重其事地摸著下巴,沉聲道:「這麼多鎖掛上去,時間久了,橋不會斷嗎?」
少女頓時一呆,她很想說「那怎麼可能」,但是轉念一想,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對的……
「這個……應該不會吧?」考慮了半天,陳曦得出了一個不怎麼確定的答案,歪了歪腦袋道,「這麼多年都沒有出問題,以後應該也不會有問題吧。」
陳曦並沒有意識到,在她陷入沉思的過程中,楚何已經悄然加快了腳步。而腦子裡想著東西的陳曦,也下意識地跟了上去,於是兩人便越走越快了。
每隔一段時間,兩人之間就會發生這樣一段沒營養的對話,而幾次下來以後,陳曦驚訝地發現,自己兩人已經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北門口。
「哎?這麼快就到了?」陳曦愕然看著眼前的爪形高山,臉色古怪地開口道。
「你家離龍爪山也不算遠,不是嗎?」楚何面帶微笑,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問題所在。
陳曦撅著嘴巴還要再說,楚何已經推著她的肩膀道:「走了走了。還不知道棋宗會是怎樣的情況,再晚一點,我們說不定要在山上過夜了。」
兩人出門的時候,就已經是下午時分,就是走得再快,此時也接近傍晚了。
「好吧……」少女無奈地答應一聲,看向旁邊時,卻又眼睛一亮道,「等一下!難得來龍爪山一趟,我帶你去吃個好東西!」
好東西?
楚何愣了一下,疑惑道:「什麼東西?」
「就是那個,那個叫豆白,龍爪山特產哦!」陳曦指了指山腳下,一處聚集著大量人流的店鋪說道,但隨即臉色又垮了下來,「今天人怎麼這麼多啊?」
楚何再次轉頭看去,卻見小小的店面前,已經排起了極長的隊伍,一看望去怕是有百餘人不止。而且這些人里,神情迫切者不少,卻沒有一個敢上前插隊的。
這店家倒是有些手段……楚何在心中暗自說道。
能在寶寧城呆的人,手上大多都有兩把刷子。這麼多人聚在這裡,卻沒有發生任何衝突,這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。
正當楚何驚訝之時,陳曦卻已經無奈地嘆了口氣,悶頭向著前方走去,見楚何沒有跟上,還轉頭喊道:「別傻站著啦!任家的豆白從早都晚都有賣,咱們下山的時候再來買好了!」
陳曦的聲音很大,以至於周圍很多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過來。不過當聽清少女在說什麼之後,眾人俱是會心一笑,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。
這一刻,楚何突然有種前世陪女友逛街的感覺,尤其是陳曦的話語相當直白,與官面上那種文縐縐的說話方式大不一樣,更讓他有了這樣的即視感。
呆愣了片刻,他「哦」了一聲,連忙追上陳曦的腳步,一同上山去了。
而兩人不知道的是,就在他們上山後沒多久,一個唇紅齒白的少年公子出現在山腳下,神情中帶著幾分冷漠,向著身邊一人問道:「陳曦真的和一個男人上龍爪山去了?」
「是的,六少爺。」少年公子身旁的那人連忙躬身回道,「這幾天,兄弟們一直盯著陳家,陳小姐出門這麼大的事情,有豈能徹底瞞住呢?」
「做得好。」六少爺冷冷一笑,說道:「雖然陳家很快就要覆滅,但是陳曦……在本少爺盡興之前,她可不能死!」
那人頓時低眉順眼起來:「少爺若是有心,跟老爺知會一聲便是。等幾位老祖動手之時,讓他們留下那位陳小姐的性命,亦非難事。」
六少爺瞪了他一眼,隨口道:「向爹爹要來的東西,哪有自己搶來的好用?」
「是是是,少爺您說得對。」那人連連點頭,卻見那少年公子就要上山去,連忙驚呼道,「少爺,您這就要上山去嗎?咱們家的人還沒到啊!」
六少爺擺了擺手,頭也沒回,不耐煩地說道:「有宗門的人在保護我,還要你們這幫廢物幹什麼?」
… 龍爪山之名,無疑來自於它那古怪的外觀形狀,正如一隻倒立的龍爪,從地面上生生探了出來一般。地龍多一爪三趾,所以龍爪山也是一山三峰,而楚何兩人現在所去的,正是兩座偏峰中的南峰。
「這裡就是棋宗山門嗎?」楚何看著眼前人山人海的盛景,一時間不免有些驚訝,「我還以為經過當年那件事之後,棋宗就該漸漸衰敗下來了,沒想到……」
「噗嗤!」
楚何話未說完,陳曦便忍不住笑出聲來,見楚何轉頭,她又連忙解釋道:「這些人-大多是慕名而來,不過不是慕棋宗的名,而是慕的琅孉棋局之名!」
楚何這才恍然,不過隨即他又有些疑惑了,問道:「這樣的奇恥大辱,棋宗竟然會任人觀賞?」
換了他是棋宗掌舵人,哪怕敵不過好奇心強烈的同道中人,也大可將墨玉棋盤藏於某處,至少不用像現在這樣,每天被人揭開無數次傷疤。
楚何這一聲問話,還沒等陳曦回答,他身後的一人便笑著開口了。
「兄台是第一次來龍爪山吧?這琅孉棋局現在可是棋宗的搖錢樹,哪裡會捨得藏起來!」
楚何詫異地轉過頭,見一面容儒雅的中年人正站在身後。那人臉上已經能看出些許皺紋,嘴巴上添著兩撇小鬍子,身上多少帶著點私塾先生的味道。
然而楚何看到他之後,卻是眉毛微微一挑。
築基修士!
儘管知道棋宗作為修行宗門,上門來的人總會有些修士,但楚何怎麼也沒有想到,自己竟然能隨隨便便碰上一名築基中人。
摸不準對方的意思,楚何只得行了個江湖禮,笑道:「在下許志,確實是初臨此地,還請前輩不吝賜教。」
「原來是許兄,鄙人潘玉陌,咱們平輩而交便是,用不著前輩後生的。」儒雅中年擺了擺手道,「至於那棋宗之事,倒也簡單。無非是他們立了一個規矩,欲破琅孉棋局者,先交一枚靈石。」
楚何聞言不由一呆,然後輕輕搖頭,啼笑皆非。
想下棋,先給錢,這跟街頭擺棋有什麼區別?堂堂一個修行宗門,竟然淪落到要做這種事情……
看見楚何的表情,潘玉陌嘿嘿一笑,湊上前道:「許兄可是覺得,這棋宗如此行事,雖然能得一點蠅頭小利,卻是失了宗門氣節?」
楚何再次點點頭,就連陳曦也轉過頭來,顯然也是這樣想的。雖然她尚未踏上修行之路,但能在她爺爺就是築基修士,對修行界的事情卻也不算陌生。
他這人行事素來無所顧忌,陽謀陰謀能用的都會用。但是反過來說,他又相當愛惜羽翼,輕易不會敗壞自己的名聲,因為他很清楚,名聲有時候也是一件無比銳利的武器。
偽君子往往比真小人更令人討厭,實際上這也意味著對很多人來說,偽君子的危險性比真小人更高。
見到楚何的反應,潘玉陌臉上笑容不減,循循善誘著:「但是許兄,你可知道單這琅孉棋局一項,能給棋宗上下帶來多少利益嗎?」
楚何微微一怔,還沒來得及回答,一旁的陳曦便忍不住開口道:「我知道,我知道!龍爪山有三寶,豆白,殘棋,半步倒。每天光顧琅孉棋局的人,怕是上千都不止了!」
潘玉陌讚許地看了她一眼,點頭道:「半個月前,潘某也曾來過這龍爪山一趟,結果棋藝不精,慘敗而回。那日是二月初七,一日之內,入琅孉棋局者,一千四百一十六人。」
這一下,就連楚何也不由瞠目結舌。
這已經不光是日收一筆靈石的問題了,每天交靈石下場的就有一千四百多人,那麼光看熱鬧的呢?這些人既然來到龍爪山,只要棋宗稍微有點經濟頭腦,就不可能真的讓這些「遊客」只是看戲。
修行世界的旅遊業?
楚何越來越覺得,自己來到的並不是一個純粹的修行世界。或者說,這個世界早已經過了純粹的修行時代,隨著武道大興,修行越來越貼近凡人的生活,越來越世俗化了。
他突然感覺腦袋裡一陣陣的刺痛,這是身體原主人一部分記憶即將復甦的徵兆,楚何早有過體會。
當初他剛來這個世界的時候,腦袋裡只有楚四少爺身死的畫面,以及童子自身的一些心路歷程,並沒有他本人完整的記憶。只有當楚何的心思觸及都某些東西,這些不太重要的記憶才會蘇醒。
人腦子裡的常規記憶,本來就只有印象最深的一些東西,剩下的絕大部分都被深埋著,只有當思維與之相關的時候,才會漸漸浮現出來。
不過最終,楚何也沒能想起什麼來。他感覺是這次的記憶太過龐大,是針對懸空島之外世界的諸多細節,讓他一時間根本接受不了。
「許兄,你怎麼了?」潘玉陌見楚何瞳孔漸漸渙散,不由好奇地問道。
「沒什麼,只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。」楚何回過神來,輕輕搖頭,又看向潘玉陌道,「潘兄既然已經試過一次,想必這次再臨龍爪山,當是有些把握了。」
沒想到潘玉陌卻連連擺手道:「琅孉棋局繁複無比,我哪有這那個本事!這次過來,不過是在下慘敗之後,我家小姐對琅孉棋局有了些興趣,才特地過來的。」
「哦?」楚何眉毛微挑,問道,「你家小姐是?」
潘玉陌向著身側一指。楚何順著他的手指看去,卻見一個黑衣女子側對著他,身邊還站著好幾個人,多半是她的隨從兼保鏢。
楚何微微皺眉。他感覺這個女人的側臉有些眼熟,而前面那一群人的修為,更是讓他眼皮直跳。
那女人自身就是鍊氣後期修為,身邊的四個護衛,竟然全部都是築基修士!
這是哪家的大小姐?隨便出個門都有五位築基修士保護,這規模已經不比當初那位岳小姐差了!楚何不由心中暗自無奈,怎麼自己走到哪裡,都能碰上這種來歷神秘的世家小姐?
似乎是察覺到楚何的目光,那黑衣女子緩緩轉過身來,楚何頓時一愣。
葉幽幽?
這位小姐的容貌,居然跟楚何當初在絕命谷里,碰上的那個天血道女修一模一樣!
楚何幾乎要忍不住叫出她的名字,然而強烈的不對勁感讓他生生壓下了衝動,只是愣愣地看著對方。黑衣女子看到楚何的反應,不由微微皺眉,繼而不屑一笑。
這樣的人她見得多了,也不知道潘玉陌怎麼就對他另眼相看。
「潘先生,只怕您這次是看錯了。」那女子不再去看楚何,反而對著潘玉陌說道。
潘玉陌倒是絲毫不以為意,搖頭笑道:「潘某跟隨小姐多年,可曾錯過?小姐若是不信,咱們要不要打個賭?」
兩人的對話並未避諱旁人,所以楚何也聽得清清楚楚,陳曦在旁邊拉了拉他的手臂道:「找個機會快點溜走,這些人都不簡單!」
楚何頓時啞然失笑。他很想說這些人當然不簡單,每個都能一隻手挑十個你,一點壓力都沒有。
黑衣女子臉色微沉,一步一步向著這邊走來,目光始終停留在楚何身上,毫不掩飾的寒意讓人心中發慌。然而楚何卻是一動不動,同樣直視著黑衣女子,不曾後退半步。
「哼!」
半晌之後,見楚何依然沒有退讓之意,黑衣女子冷哼一聲道:「若是這等藏頭露尾之輩,也能破掉琅孉棋局,本小姐便做主將黑白雙劍送給你!」
楚何的面具瞞不過修行者,只是他們也看不清真實面容而已,所以這黑衣女子才會說他藏頭露尾。
潘玉陌頓時笑了,一副得了天降橫財的模樣,一拱手,一彎腰道:「如此,潘某就先行謝過葉小姐了。」
「葉小姐?」
楚何抓到了這個字眼,眼睛微眯盯著黑衣女子離去的背影,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,輕笑問道:「潘兄可知,這位葉小姐是哪家的葉?」
「許兄,我知你是一時人傑,但有些人不是你能得罪的。」潘玉陌突然轉過頭來,嚴肅地看著楚何道,「我不怕實話告訴你,我家小姐乃是青州人士,越九重樓天塹,穿過天州而來。」
「青州?」楚何眉頭微皺,口中默默念叨著。
潘玉陌看著楚何的神情,點點頭道:「不錯。若是你想……」
「呵呵,潘兄誤會了,許某向來不是不識趣的人。」楚何低頭微笑,指了指前方道,「潘兄若不抓緊,你家小姐可就要走遠了。」
潘玉陌抬頭一看,果然那葉姓小姐已經漸漸走遠,那四個護衛也跟了上去,只留下一人在等待著他。
顧不得考慮太多,潘玉陌連忙向前走去,臨去之前,他還看向楚何丟下了一句話:「我家小姐名叫葉幽影,若是許兄來日在南部遇見,還請給潘某一個面子。」
話音剛落,潘玉陌已經快步離開,並沒有給楚何答話的時間。於是他不由無語搖頭。
我給你面子?你家小姐明面上就有一群築基修士圍著,又是越兩州來到南部,身邊沒點隱藏力量可能么?我一個剛剛開始修行的小輩,又能拿她怎麼樣……
不再多想,楚何也帶著陳曦向前走去,然後他才真正感受到了,什麼才叫做修行界的人山人海。
… 棋宗實在是一個很古怪的宗門,或許是為了保證山門位置的平坦,以勾畫出一塊地皮構成的棋盤,他們寧可將山門設在一處地勢極低的山谷中。
這要是有人打上門來,恐怕連山門都不用進,直接在四周圍著就好了。出來一個殺一個,不出來就放火。
於是當楚何站在棋宗山門外的高地上,親眼看見下面的盛況之時,心情還是比較複雜的。雖然前世他見過比這人流密度大得多的情況,但是當一群修士或者准修士如凡人一般瘋狂的時候,他還是感覺心裡有什麼東西破碎了。
「怎麼樣?是不是被嚇到啦?」看著楚何默然無語的神態,站在一邊的陳曦不由嘿嘿直笑。看她笑容里的幸災樂禍之前,想必她自己此前的表現也好不到哪裡去。
「還好。」楚何深吸了一口氣,輕聲道。在前世那樣買個包子都可能排半小時隊的社會裡活過,楚何自然不會真的因為人口密度有太大感觸,於是抬腳便向著下方走去。
「切。」陳曦撇了撇嘴,只當他死鴨子嘴硬,但楚何動作極快,她也只能跟了下去。
棋宗似乎早已經習慣了這樣的人流量,所以將宗門大殿以及外面的廣場,都設計得極為寬闊,數千人站立其中,甚至四處遊走,卻絲毫不顯擁擠。
然而走到棋宗內部的時候,楚何卻是眉頭一皺,向著旁邊的陳曦問道:「你一個月的零花錢有多少?」
陳曦愣了一下,隨即像是反應過來什麼,笑道:「放心吧,我陳家怎麼也是修行世家,些許靈石還是能拿出來的,你儘管下場去就是。真向爹爹去要,我一個月能拿十幾枚靈石哩!」
楚何無語地摸了摸腦袋,笑罵道:「想什麼呢?我是跟著你廖前輩過來的人,難道會缺靈石嗎?」
少女再次一呆,半晌才道:「好像也是……那你問我零花錢幹什麼呀?」
「你想啊!你們家在寶寧也不算小勢力了吧?連你都一個月只有十幾枚靈石,能負擔得起棋局費用的又有幾個?你可別告訴我,這些人都是各地慕名而來的。」
在楚何這樣的真正世家子眼裡,靈石當然算不了什麼,但是他很清楚,在寶寧城這樣修士不多的地方,靈石的購買力還是相當強大的。
說到這裡,陳曦忍不住「噗嗤」一笑,然後道:「原來你是在奇怪這個呀!你可別不信,這些人真就是各個城池,循著琅孉棋局名聲而來的!」
沒等楚何疑惑,陳曦便繼續解釋道:「沒什麼好奇怪的。如果只是一副殘棋的話,琅孉棋局也不會一直盛行到今天。其實啊,琅孉棋局除了有試棋之效,因為它本身是一座大陣,還可以磨練入陣者的心神力量。」
心神力量?
楚何眼中隱隱有恍然之色,心裡更再次確認了一件事。那位琅孉棋聖,多半就是自己的師姐張若,而她的琅孉心劍,現在還捏在自己手裡呢。
不過在這一刻,他心裡又冒出了另一個不算疑點的疑點。
既然琅孉棋局還有額外的功用,為什麼潘玉陌之前沒有告訴自己呢?難道他是等著自己主動發現?
楚何心中微微搖頭。看潘玉陌之前那副有意結交,認定了自己必將飛黃騰達的模樣,才不會放過這個多說兩句話,又將之前的理論補充完整的機會。